我执飞的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乘务长苏烟却瘫软在地,扒拉着舱门,裙裤一片濡湿。
我将她推开,低声道:「这是舱门,你疯了」。她泪光闪烁:「我只是想去厕所。」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裙裤,满脸慌张。我迅速冲到前排,打开广播,安抚好乘客。
又回到头等舱,安抚好出国表演的外国表演团。可飞机落地后,受到表彰的竟然是苏烟。
我不可置信地跑去质问领导,却偷听到我的七年机长男友周廷说:「表彰给苏烟,
宋娟不冷静,我不相信她。」1我苦涩一笑,就算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
他还是不打算认认真真了解我。对,是我没有能力,做了这么多年空姐还是会出错。
我转身离开,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天慢慢暗下来,我就像雕塑,一动不动。门咔嚓一声,
我知道,是他回来了。他从来都按时回家,卡着时间,不早不晚。我强忍着哭腔,
轻轻喊出他的名字:「周……延。」他转头看我,是淡漠的眼神。「怎么了?」他这样说着,
却径直往房间里走,半点不打算为我停留。我以为我的软弱会让他掀起一丝波澜,可是没有。
他先是回房间里放下需要换洗的衣物,扔到洗衣机旁的篮子里,又走到浴室洗漱。
浴室和厕所都在阳台,需要穿过客厅。他就这样在我面前来来回回,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洗漱完之后,又去厨房洗了碗筷,要来沙发边上的冰箱拿泡面。我缓缓伸出手,
控制着自己不要抖,牵住他的衣角:「周延,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他挣脱我的手:「你听到了?」「难道不是吗,上个月因为听错客人指令被停飞的人不是你?
」我别过头,拿出早早就放在桌面上的雅思成绩单。他瞥了一眼道:「雅思总分六点五,
听力七,阅读七,口语六,写作六。」他顿了顿:「嗯,还不错。」「我真的会说英语,
我真的能安抚好外国乘客,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盯着他,任凭眼眶里的眼泪跳出来。
他点点头,然后把雅思成绩单撕了粉碎:「你从来都是会撒谎的,从高中时候就是。」
我不敢看地上破碎的成绩单,强迫自己回了房间,翻开飞行包,把所有的东西倾泻在地上,
直到把药吞服下去,情绪才慢慢泄下。2他说的是实话。我惯是会骗人的。
我高中转到新学校的时候怯生生的。只是我天生双颊通红,加上我从高原转学过来,
他们误把我当成高原上的牧民女儿。他们问我:「你家里是不是有几百头牦牛,
牦牛好值钱的。」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默许了。他们说的是真的,我原来是有的。
3我妈妈是内陆的子女,年轻的时候喜欢翻山越岭,于是后来嫁给牧民。我父亲有很多头牛。
我小的时候见过。春夏交际的时候,牦牛群浩浩汤汤,从一座草场赶往另一座草场。
我的父亲就骑在骏马上,甩着鞭子喝着酒。他喜欢喝酒,但他不耍酒疯,
他喝醉的时候只会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妈妈的脸,然后拥吻。他很温柔也很有野性,
所以我妈妈跨越千里,不顾家人阻拦嫁给了他。于是有了我。然后他就死了。
他骑在马上的时候喝酒醉了,摔在地上,被牦牛碾过去。他们本就排外,
我妈妈嫁过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他们说我父亲的死相不好,不吉利,是我妈克夫,
我们就被赶走了。回到久违的故乡,我第一口吃的是杂粮煎饼。我说,「妈,真的很好吃。」
然后她就像当初放弃略有起色的小餐馆不顾一切嫁给我父亲当家庭主妇一样果敢,
买了一套机器,摆摊卖煎饼。我家是卖煎饼的,我怎么也说不出这个话来。
3班里的同学都因为我家里有几百头牛,哄着我,吹捧我。
我就那么虚荣地理所应当地接受他们对我的崇拜。
他们有时当然也会觉得我是不是简朴的过分,只是当我露出单纯的笑容,「我们那边不这样。
」他们就会以为那是我们特有的风俗。富是可以短暂装出来的。我拼命地向我的母亲索取。
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周延。因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身高挺拔,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
每次我被簇拥着走进教室,都能看见他沉默地低着头刷题。我试着接近过他。
我想讨好所有人。但他不曾因为我装出来的家境优渥而对我巧言令色。他只是冷冰冰地回应,
就像对所有人一样。他喜欢吃煎饼,每次周日晚上回学校,他手里总是有个煎饼。
我不疑有他。他家住在城西,我妈摆摊在城东。来往要四个小时。只要他心理正常,
就不会坐四个小时地铁去城东买完煎饼,再坐两个小时公交去学校。为了表现自己的阔绰,
每周我都会给他带一瓶牛奶。因为煎饼我吃过很多了,会噎。他只会冷冷地说句谢谢。
我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虚荣。我陷入无尽的回忆漩涡中,
直到阵阵的敲门声震醒了我。5周延推开门,看到散乱一地的物品,叹了一声:「吃饭。」
我已经哭到起不来身了。他见我瘫软在床上,将我抱起。他的手臂力量很足,很稳。
他的胸膛很暖,像火炉。我希望这段路长一点,最好不要停。但他还是把我放下来了。
「好好吃饭。」他指了指桌上的面条,是他刚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他拿起手提箱和飞行包,打开门就要走。我闷声道:「去哪儿?」「飞国际航班。」
他扣好表带。咔嚓一声。「和苏烟,她因为这次表彰被认可,所以可以执飞国际航班了。」
筷子啪的一声掉落。良久,他出声:「是我申请和她一起的,你知道的,
苏烟家里有人是机场高层。」5周延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我又想起高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