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姜若松是在花朝节的神女赐福上。那时他飞身越楼,
携一块月色绢纱救下了从高台上坠落的怀淑公主,我的皇姐。奇异而利落的短发,
面庞俊秀苍白,极简的劲装勾勒出他单薄瘦削的身影,浑身却又有一股奇异的清正之气,
单手救塔,一出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神女落地视为不祥,更别说参天花塔拦腰折断,
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不小的骚乱。而我倚窗观戏,淡然品茗,一副运筹帷幄的高人做派,
对自己的佳作甚为满意。「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英雄救美!」我感叹着,
窥见怀淑绯红耳畔时忍不住嗤笑出声,但唇角还未来得及落下,
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凛冽眸子。要遭!我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扔下茶杯逃离现场。该死的!
怎么没人告诉本宫祁佑安那贱人回来了!安乐王祁佑安,我的怨种二皇兄,自出生起,
本宫便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早知会被他撞见,打死我也不会在花朝节上对怀淑动手!
「祁金瑶!」果然,还没等本宫收拾完自己的尾巴,向阳居便迎来了二皇兄暴怒的身影。
那一天,本宫的惨叫声响彻皇城。暗算怀淑一事,即使母妃拼命阻拦,
但仍以我被二皇兄打得"半身不遂",并被关禁闭作为终结。
等我修养好已是一月之后的春日宴。这一月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科举舞弊,寒门暴动,
比如难民造反,豪族尸横遍野,比如燕国使者到访,索岁币百万。
暗流涌动的京都随着皇兄的回宫似乎沸腾了起来。其实我与中宫一脉实属敌对,
朝中有寒门世家之争,亦有党派之别。很不幸,我母妃为旧党肱骨,而我的两位皇兄,
太子与安乐王却是新党魁首......母妃憎恨太子一脉,
不止因为她是太原王氏所献美人,还因为她是众所周知的皇后替身。我的母妃,
她与先皇后有七分相似。当替身是她的不幸,而更不幸的是,她爱上了我的父皇。
对于被二皇兄教训一事我早已认命,但我母妃从不服气。她发誓要给二皇兄一个教训。
这些年我早看明白了,她不是心疼我,她是在与自己的假想敌,先皇后做斗争。
对于母妃所言我不以为意,毕竟相同的话她曾说过无数遍,
但她核桃大的脑仁怎么斗得过我那两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兄长。
这些年要不是王家送来的莲姑姑出谋划策,母妃早不知被后宫的暗箭刺死多少回了。
春日宴甚是精彩,燕国来者不善,重提百万岁币一事,狂言羞辱我大卫,还妄图索公主和亲。
一桩一件,气得在场众人,包括我,面色铁青,但却没人敢出声反驳。
二十年前那场战争大卫重伤,若不是先皇后一家力挽狂澜,
只怕远不止丢了边关十三城那么简单。这场宴会,我看见了怀淑的绝望,
也见证了大卫的窝囊。身为贵妃之女,我被送去燕国的可能性极低,
但怀淑失母又不得父皇宠爱,这个和亲人选大概率会落在她的头上。
原本我以为父皇会忍过去。但忽地有人自席间冲出,众臣眼前一花,眨眼间,
那使者竟被人揍晕在地!嚯!一拳激起千层浪,连父皇都惊得屁股挪了挪。谁这么勇!?咦?
有点眼熟,竟是救怀淑的那个小将!我瞪圆了眼,一边热火朝天地吃瓜,
一边拿余光偷瞄我两个神色自若的皇兄。吃了亏的燕国自是受不了这等奇耻大辱,
当即便有一群壮汉提刀围攻那小将。与燕国人强健如熊的体型相比,
那白面小将显得格外瘦削。这种恃强凌弱的场面极大地刺激了在场的朝臣。欺人太甚!
群情激奋下,不少武将撸着袖子便要上场。太子见此轻咳一声,手腕轻抬,
一反常态地示意众人冷静。原以为是场受人欺凌的惨剧,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
那小将竟有一夫当关之勇!拳风冽冽,所过之处均闻骨裂之声。朝臣见小将屡占上风,
不住喝彩,眼见着己方胜利在望,不料那席间角落竟又飞出一壮汉!有人惊呼,无柄巨剑,
那是燕国大皇子拓跋征!燕国的使者名单上可没这个人!传闻拓跋征力能扛鼎,武力卓绝,
是世上少有的高手,这样的人上场,所有人都为小将捏一把冷汗。拓跋征果然勇猛,
力大如虎却不失敏捷,巨剑寒光频现,一时间与小将战得不相上下。刹那间,
我脑子里面闪过许多。这场武斗,最终以平局收场。当然,表面看是平局,
实际上是大卫狠狠出了口恶气。但不管燕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两国之间都不能撕破脸,
使者不能死在大卫,他们的皇子更加不能。接下来便是文臣的战场。
我好奇地看着那白面小将,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了眼。我目不斜视,悄然对他竖起了拇指,
他微怔,随即莞尔一笑。凝寒松直立,冽风柏傲苍。这场春日宴,
所有人都记住了小将的名字,姜若松。被关得有些久,春日宴散去后,我依旧在皇宫闲逛。
斜阳初现,很巧,碰见了适才大放异彩的主角。「姜若松!」「见过公主。」他朝我行礼,
不卑不亢。我仔细打量此人。瘦削,苍白,和与之外貌完全不符,强到极致的身手,
他身上有太多我好奇的东西。本想探他两句,可他却忽然道:「殿下,
即便怀淑公主传出不祥,亦不能阻止她和亲一事。」我一愣,挥手让身后的宫人散去,
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阻止她和亲?」他却不受我影响,
继续温声道:「当日花塔折断,那周围有不少高手,想来即便微臣不去,
怀淑公主也不会有事......」我好笑地打断他道:「本宫所在之处有暗卫是寻常,
你说的都是些胡乱猜测的东西,阻止怀淑和亲对本宫可是有害无益。」
「这恰好是微臣想问公主的。」姜若松浅置茶盏,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本想奚落他几句,可看着对方眼眸,即将出口的嘲讽卡在喉间。见鬼!有一瞬间,
姜若松的影子与我那死无全尸的老师重合。我定神敛眸,
忽地轻嗤道:「皇室子弟皆五岁开蒙,由太傅教导,初时男女混席,
习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闲时辅些琴棋画艺,至八岁分席而坐,
皇子贵男习四书五经、史记策论,公主贵女则与宫规女戒作伴。
当年本宫在怀稷堂跪了一天一夜,才获父皇准批,允我与怀淑旁听皇子课程。
于是我二人与众皇子一齐,寅时起,亥时歇,日日苦读,从不停歇。
京中皆嘲我们以女子之躯混于男子之间,小小年纪寡廉鲜耻,不知进退。怀淑精通史策兵书,
宫规女戒亦倒背如流,礼仪琴画,国宴祭奠,行差举止从不出错,
长成后以贵女典范闻名于皇城。」「你猜她那么努力是为了什么?」虽发问,
但我并不需要人回答,「为了嫁一个好的夫婿!」「好笑吧?哈哈哈哈......」
我乐不可支,语中含戾。我以为这位年轻的小将会斥我不知所谓。但他没有,
眸中的动容与善意让我知道他读懂了本宫的意犹未尽。真奇怪,男人,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你们说公主是金枝玉叶,受百姓供奉便该以己之躯回报,这是责任,但本宫可不这么认为!
若是前期的奉养仅是为了抛饵入狼窝,那所谓的贵不可言又与圈中肥彘有何区别?说得好听,
为国献身,两家友邦?不过是那些懦弱男人为自己无能开脱的借口!
朝臣皇族哪个不是搜民脂民膏才得以生存,国难时倒分了供奉的高低贵贱,国之泱泱,
居然得依靠女子罗裙才得苟延残喘!?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得一夕安寝,
你倒问问他们,大卫还有多少城可赔!?午夜梦回之间,可否有昔日和亲众女的血泪作畔!?
」「本宫看不起怀淑的志向,但至少,她不该是如此结局......」我偏了偏头,